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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八·維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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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八 · 維艱

“自古以來,執掌權柄的人無一不是拋卻了兒女情長的人。情之一字,對普通人或許是錦上添花,對那個位置上的人卻是刮骨之刃。皇兄好不容易爬到了這個位置,他若是對你上了心,有了牽絆,多了弱點,就做不了現在的他。”

寧王與莫夭夭走後很久,這句話還在她腦中轟鳴。寒蓁以讓自己最舒心的方式蜷縮在床上,薄衾之下,床褥之上,輾轉反側,卻遲遲沒能睡著。

難道身為皇帝,那個人就該是無情的嗎?父親以前常說,為官者,最重要便是有一顆待百姓的仁心,推及皇帝身上,想來亦是如此。

一個無情的皇帝,難道還會有一顆仁心來澤披天下民眾嗎?

寒蓁想不透,身為女子,她從來不考慮這種事。如今稍稍想一想,便覺得頭腦發懵,索性丟開手去,不再想他。

可放下皇帝,莫楚茨與莫夭夭的臉又浮現在她的眼前。

她是不應該難過的,畢竟那兩人實則是為了“寒蓁”考慮。

可是、可是······她曾經以為他們中至少有一人,是能認出她的。

*

離老太太的生辰宴已過去了幾日,朝暉堂前的家丁早被撤走,寒蓁的日子卻沒好上幾分。莫連海一日一次的來訪,來了也沒什麽事,只在屋中坐著,又兼言語調笑。

雖不曾真的做出什麽來,摟肩搭腰的卻是常事。目的早已如司馬昭之心,恐怕只是忌憚著莫楚茨,才遲遲沒有行動。

寒蓁心中憋屈,只好閉門假托染上了風寒,其餘辦法,卻是半點也沒有。

老太太上了年紀,身子骨雖還是硬朗著,寒蓁到底不敢勞她傷神,何況她已不是寒蓁,莫連海仍是她的孫子,遠近親疏一眼就能看出來。

至於莫楚茨,在府裏待著,總免不了聽著些消息。莫楚茨為皇帝登基出過大力,後來便做了大楚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。平日裏忙得很,年近而立了,仍未娶親,也是京中貴女眼中一塊香餑餑。

更何況,寒蓁看得出來,莫楚茨討厭她。打那日以後,偶爾在府中閑逛時遇到他,總不免對上那雙寫滿了厭惡的眸子。

其實他年少之時是個很愛笑的少年,雖大了莫夭夭與她好幾歲,總是能玩到一處去。如今變作這番模樣,也不知道是好是壞。

“又是些青菜豆腐的,堂堂的茂國公府竟就這樣待客?”

遠遠就聽到襲予抱怨著走進院子來,寒蓁正坐在連廊一角,臘梅花底下曬日頭。花影婆娑,暗香浮動,團團湧上來,將人兜頭兜腦地籠住。

寒蓁從前不喜臘梅,總覺得它香得太過撲鼻,喧賓奪主,反叫人忽略了一身清正的傲骨。如今到覺得這香也不那麽引人厭惡。

她微睜開闔著的眼,抿嘴掃了一眼襲予手中提著的竹籃,看起來分量頗輕,若是三個人的量,那菜式想來並不豐富。

“聲音這麽大,吵著姑娘怎麽辦?”素芳提著掃把幾步上前敲了她一個暴栗,“姑奶奶我可求求你沈住氣一點吧,姑娘如今的處境還不夠艱難嗎?我看你是急著給姑娘墓穴上添土!”

“呸呸呸!可不許說這麽不吉利的話。”襲予急得要哭,“姑娘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
“你要真擔心姑娘就把這性兒收一收,你我也不是沒見過,深宅大院裏頭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。”

襲予沖素芳幹瞪眼:“我偏瞧不慣他們這樣子,有求於咱們姑娘的時候就好吃好喝地供著。用不上了就拿這些爛菜幫子稀豆腐來打發,還真當他們家的東西就是翡翠白玉湯了?”

“當今做皇子之時,不受太上皇寵愛,住不進啟明殿,落腳處只有太一城角門附近一方叫做‘聆院’的小小院落。吃的更不是山珍海味,甚至比得臉的宦官姑姑還不如。登基後,寧王問他,不知皇兄當初心境如何?你們猜猜,當今是怎麽說的?”寒蓁步履輕盈,踩著連綿的銀杏葉走至兩人身邊,天水碧的裙擺風中搖曳。

“姑娘?”襲予倒吸一口涼氣,慌亂地瞅了一眼同樣呆立的素芳,“您在啊?”

寒蓁含笑點了點頭道:“是,想來方才被臘梅樹影遮住了,你們才沒瞧見我。”她說著,把手中《太初錄》擱在院中石桌上,道,“當今說‘玉宇瓊樓亦好、農家小院亦好、山珍海味亦好、粗茶淡飯亦好,皆乃外物’。只是連累你們跟著我受苦。”

襲予還在不服氣地嘟囔:“當今是當今嘛,咱們怎麽能和當今比?”

寒蓁忍不住笑,伸手揉了揉襲予的頭道:“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走了,好歹二爺不在乎你們的賣身契,叫我得了來。你們是想繼續跟著我,還是自己另尋出路呢?”

幾日前莫夭夭又來了一趟,給了寒蓁一張地契及一包銀子,據說是京中東南角的一方宅院,臨近繁華街市,早已打掃得幹凈,只待這陣風波過去便可入住。

寒蓁雖不舍茂國公府眾人,卻知自己留下來也是添麻煩。她是個柔順性子,在哪裏都能過得很好。當初父親沒獲罪時,想得就是磨練德言容功,後來到了茂國公府上,一門心思照顧姑娘。如今盤算了一下,自己的女紅功夫尚說得過去,將來在街市開間小小裁縫鋪亦無不可,足可溫飽。也好過在府中穿著綾羅綢緞,心中不安

“走?這是何意?”素芳一驚,和襲予對了個眼。

寒蓁但笑不語,只道:“問你們呢?若是想跟著我,往後有我一口飯吃定餓不了你們,若是想走,我也會盡己所能給你們幾兩銀子。”

“銀子?姑娘哪來的銀子?襲予也急了,“不可不可!姑娘你不可答應那紈絝啊!”

素芳立時給了她一肘子:“怎麽說話的?沒聽姑娘說要走嗎?”說完向著寒蓁道,“奴婢們這輩子會的也就是個侍奉人,沒了主子,就只能做那無頭蒼蠅。請姑娘帶奴婢們一道走吧。”

襲予被捶了一下,肋間隱隱作痛,一時說不出話來,只能點頭相應。

寒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,垂了眼道:“跟著我,以後恐怕會很辛苦,你們可都想好了?”

兩人皆點頭,連聲道想好了。

其實如她們這般在不同的人之中被轉手過的,早就不在乎能生活得如何,安穩便是第一等要緊的。

她們這般選擇,寒蓁也理解,便伸了手拉她們坐下來,共同用飯。寒蓁不將自己當什麽姑娘小姐,她自己個兒也曉得,做姑娘的命早在她六歲那年就斷了。從前她還和素芳襲予做出個主仆模樣來,日子久了,只留三人時便不分尊卑。

飯畢,襲予收拾好碗碟,便要送回府中廚房。寒蓁見了,拂了拂袖子跟著站起來,說要與她同行。

“姑娘很不必過來,路又遠,地又滑。”襲予猶豫著說,“況且廚房裏頭腌臜,免得氣味熏了姑娘。”

“不妨事,待在院中也是閑得慌,我出來走一走,散散心也好。”寒蓁笑著安慰她。這頭正說著,廚房已是到了,襲予雙手捏著食盒的柄,看看寒蓁,面露哀求之色。

她年紀輕輕,臉兒圓眼睛大,是討喜的面孔。寒蓁眼見著她這幅小動物般的神態便笑了:“好罷,我不進了。”

襲予便松了口氣,蹦跳著走了進去。

“這不是陸姑娘院裏的襲予嗎?你家姑娘吃得如何?小門小戶可憐見的,咱們府裏頭的青菜豆腐也盡夠了不是?”忽聞裏頭哄堂大笑,一片嘈雜中有人接茬:“哪兒啊!她家姑娘可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,哪裏吃得慣這些粗茶淡飯呢?封家嫂子,你可小心,將來她可指不定怎麽罰你呢?”

寒蓁遠眺著跨過墻頭那枝臘梅,靜靜地聽著裏頭的嘈雜之聲,隱約有襲予那細弱的聲音辯駁。她嘆了口氣,提裙跨過門檻。

“食盒可送回了嗎?”寂靜之中,寒蓁問襲予,“若是送回了,咱們便走吧。”

“姑娘······”襲予紅著眼,癟了癟嘴,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。

寒蓁抽出手絹來為她拭淚,柔聲道:“哭什麽?有什麽好哭?這裏頭的人雖比你癡長不少歲,論年紀連你姨娘都做得,可其他尚不如你,你可不能自慚形穢啊。”

“陸姑娘說話倒是高高在上,可又比咱們高貴多少呢?”仆婦之中有人耐不住性子,高聲諷刺道。

寒蓁一眼掃過去,見是熟人,笑得很是和氣:“李嬤嬤怎麽淪落至此了,您府上的公子在京兆府幹得可好?”

這一下可戳到了李嬤嬤的痛腳,她當初亦是宋氏陪嫁,宋氏扶正之後很是風光了一陣子,兒子也去了奴籍,做了個不大的京官。後來卻因聚賭,叫莫楚茨逮住,扔來這裏。兒子也叫人發現受賄下了獄。天上地下,說變就變。

可她怎麽也想不到,這些事怎麽就叫寒蓁曉得了。廚房中人聽了這話也面面相覷。寒蓁就在她們楞神之時,拉著襲予出了門。

“她們又沒排揎你,怎麽就委屈成這樣。”寒蓁溫柔地凝望著哭得愈發厲害的襲予。

襲予哭得直打嗝,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臉:“奴婢是為著姑娘傷心,”她說著,細細打量寒蓁神色,見她全無惱怒哀傷之色,不禁問,“姑娘怎的不生氣?”

寒蓁便笑,手指輕輕撣掉襲予肩上一塊煤灰:“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人大動肝火?”

難聽的話,為著莫夭夭在東宮不受寵,她也聽過不少回了。起初怒上心頭還憋不住和人爭辯兩句,後來就悟了,實在不必要。

“我想再走走,你先回去吧。”註意到襲予還想說什麽,寒蓁立刻補充,“讓我一個人走一走吧,別擔心。”

寒蓁的目的地是府中西面的一座照月亭,照月亭三面環水,僅有一面遍植白山茶。

冬日裏照月亭寒涼無比,三面水汽上湧,激得寒蓁腦中一片清明。

······還是早日離府的好。

寒蓁忍不住這樣想,若留下來只能引人生厭,還是早早離開。

“老爺回府了!”耳中飄來句話,是亭下有府中侍俾路過。

寒蓁微微一呆,方想著老爺今日回府倒早,轉瞬之間又反應過來,她們說的老爺是莫楚茨。便無奈搖著頭笑自己記性太差。

“老爺回府也輪不到咱們伺候,你這麽興高采烈地做什麽?”有小丫頭不解地回問她。

“陛下!陛下也跟著來了!我方從前院回來,嘖嘖!陛下果然是豐神俊朗,不愧是大楚第一美男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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